塞壬
他被诅咒了。海妖红色的眼睛在黑夜里回顾他，他爱上了海妖。但他没有立刻变成海妖，而是一天改变一点。他们通常都是从脸改变起。
每每有新生长出来的鳞片，他就用小刀切掉。他的脸越来越像海妖。他站在镜前仔细识别，也一样把那些地方切掉。这样一来，他的脸就常常鲜血淋漓，变得面目全非，难以辨识。
我劝他，用海妖的脸也没什么不好。你还是你，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呢？而且你脸上一直缠着绷带，几乎看不到你的样子了。那么退一万步讲，你不把那些新生的地方切除，直接缠着绷带不也可以吗？改改罢，首先你不要再照镜子了。
有一天，我又去见他，他只是沉默地沏茶，沉默地看着我，绷带下面裸露出闪着暗红色微光的虹膜。他切掉了自己的声带。
你没有再照镜子吧？我说。
他摇了摇头。我立即意识到他正面临着可怕的抉择。一方面是一劳永逸地挖出双眼，永远不再看镜子，成为没有眼睛的海妖；另一方面是带着海妖的眼睛做一个永远伤痕累累，血流不止的人，而这个人也永远都不是他自己。
我听到了他在切除声带之前的录音。
“……尝试了很多种办法，今天终于发现声音是不能修正的。不论怎样装饰，还是会流露出它的底色。这不是我的声音，是塞壬的声音。（轻咳）咳嗽也不是我的声音，呼吸也不是，笑声也不是。……很好听。（叹息）听到自己的喉咙里也能发出这样的声音，我第一次动摇了。
另一个声音模模糊糊地出现：“啊，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变成他？他们都这么变了，没什么不好的！你用他的声音，还是能说自己的话啊。
“可那不是我的声音。我为了让自己更配得上这样的声音，就会忍不住对要说的话加以矫饰。
如果不能用自己的声音说话，我就不说话，如果不能用自己的眼睛看你，我就不看你，如果不能用自己的脸为这个世界所认识，我就剥掉脸皮，此后就记住这张血淋淋的面孔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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